当几百位电视剧导演聚在一起，会聊些什么？

华表奖颁奖的同一天，一场为电视剧导演举办的大会，上了几十条微博热搜。

很多人想不到，这场容纳了300多位知名导演，有刘亦菲、李现、陈晓、李沁、张晚意等头部演员加盟的大会，是三十几位中广联电视剧导演委员会的导演，义务办下来的。

大会开始前两天，导委会副会长兼秘书长阎建钢发了一条朋友圈。

“为了办好这次‘2025电视剧导演大会’，筹备组、会务组、接站接机、派车、摆桌椅、装资料袋的，都是导演。没有报酬，不记名分，在拍摄现场指挥千军万马的导演，这次全部干剧务。只为了让大会成功，为行业注一股生机。”

娱理工作室提前一天到达位于宁波的会场时，也看到了一番难得的景象。

无论多大咖的导演，没有一个人带助理，也没有一个人讲排场，而是像老战友似地，三五人聚在一起聊天。

吃早餐时，站在旁边取菜的，可能是拍过《甄嬛传》的郑晓龙导演；在餐厅外擦肩而过的，可能是拍过《奋斗》的赵宝刚导演；去机场时，排在身后的，可能是拍过《狂飙》的徐纪周导演。

导演们无论是拍戏还是办活动，都喜欢较真，细致到每一把椅子放在哪，每一张门票对应哪个人。

因为他们知道，不能让600多位会员导演的脸掉地上。

紧张

无论是多大的腕，来到导演大会，都特别紧张。

比如爱奇艺创始人兼首席执行官龚宇。虽然经常上台发言，但对着这么多优秀的导演，仍像论文答辩一样紧张。

他想起，前一天上飞机时，看到赵宝刚导演、康洪雷导演都坐的是经济舱。后来才知道，大会统一给导演买的都是经济舱，如果想升舱，得自己加钱，但升舱的位置不够了。

这让他很感慨。过去参加有演员的活动时，很多演员宁可降落周边城市，多坐两个小时车，也要坐头等舱、公务舱。

既然没有外人，龚宇在开幕式上，讲的就全是掏心窝子的话。

他直言，爱奇艺2018年品牌广告收入接近110亿，到了2024年已经萎缩到40多亿。100部电视剧里，大概30%—40%是不亏损的，不好的时候50%以上的剧是亏损的，电视台则是100%亏损。

在这样的形势下，用三集做人物、故事铺垫的事情不能干了。如果一部剧一集弃看率不到50%，就是一部伟大的作品。好的剧能看到最后一集的比例，通常是20%多，一般的剧是15%-20%，扑街剧就低于10%。

同时，很多公司制片人提案时，用的参考演员照片都是15-20年前的大明星，因为他们不熟悉年轻演员，但角色年龄又是20出头。

所以，要多用年轻演员，不能再用45岁的演28岁，用35岁的演18岁，观众不爱看了。爱奇艺刚播的几部剧里，就出现过类似情况。

第二天上午的青年导演论坛上，导演们也讲了不少真话。

比如问到，为什么选择宋佳饰演《山花烂漫时》的张桂梅老师时，导演费振翔直言，因为之前找的其他演员，都没来。有的人觉得自己不像怕挨骂，有的人觉得太主旋律了。

找到宋佳时，宋佳问了两个问题。一个是为什么找我？费振翔说，因为其他人不来。二是我像张桂梅老师吗？费振翔说，只要神似就行。两个问题回答完，宋佳就说好，我愿意拍。

执导了《永夜星河》的赵一龙导演，入行时也很艰难。

他还记得，自己第一部独立执导的剧集，是一部一两百万的小成本网剧。当时，片方的意向人选并不是他，而是另一位导演。最后，他只能一咬牙，直接说自己不要钱，才争取到了这个机会。

面对台下的导演，经常出现在镜头里的艺人，也肉眼可见地紧张。

刘亦菲上台发表年度女主角感言时，声音有些颤抖，说：“我不是淡定，我只是专业”，还时不时看一眼提前写的小纸条。说着说着，她的目光里又多了不少感恩与坚定。

导演对于演员，既是并肩战斗的伙伴，也是亦师亦友的存在。

看着台下合作过的汪俊导演，杨阳导演，看着几百多位优秀的创作者，她说：“让我觉得做一个演员是值得的，也是荣幸的”“用一种笨拙而传统的方式去探索角色，得到的回报让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”。

真诚

导演办活动，是按拍戏的思路来的。即怎么用最少的钱，最少的人，办最多的事。

比如搭红毯时，有人建议把红毯的电梯扶手，都贴上大会的会标，被导委会理事、副秘书长林楠拒绝了，说“花在画面里的才叫钱，不在画面里的东西，花钱给谁看？。”

但同时，他又坚持保留采访区、拍照区，并嘱咐必须放一块导演大会的背板，因为这是画面里的东西。

论坛的茶歇区，也被缩小到了一个集中的小区域。其他大空间，都让给导协的技术中心做展示。

邀请导演的过程，很像开同学会。

确定第二届大会举办后，会务组在群里发通知，能来的导演在H5上填写报名，不到两天，人数就报满了，还报超了几十人。很多导演甚至是专门从横店赶过来的。

同时，所有的艺人统筹，也都是导演。导演把邀请函，直接发到艺人本人微信里。还有的导演，直接在片场把艺人带了过来。

因为事情太多，导演大会前一个月，负责会务的导演已经开始坐班办公了。导演大会开始前三天，很多导演每天只能睡两个小时，分票就分了两个通宵。忙的时候大家一转头，总会发现夜宵摆好了，但不知道是谁买的。

很多在片场德高望重，独当一面的导演，来到导演大会后，就像回家的孩子一样，心甘情愿地被安排。导演之间见面，就像见着亲人似的。不管资历多深，腕多大，没有一个人隔心。

很多业内人士，也是导演们的家人。爱奇艺创始人龚宇、腾讯在线视频副总裁王娟、优酷副总裁关旭、番茄小说IP业务负责人李茜茹、红果短剧总编辑乐力，都是知道要办导演大会，特地从日程里空了时间，赶过来。

这也是龚宇在导演大会上，说了很多真话、实话的原因。因为和家里人，没必要拐弯抹角。

大会当晚，有一个八位导演上台朗诵的节目。导演们每次彩排完，都在私下抱怨：“这比拍戏还累，一遍不行又一遍”。但一听到“再来一遍”的指示，导演们就好像打了鸡血似的，没有一个人多讲话。

传承

作为导演委员会第一批会员，导演林楠很感慨。

当年的他，是委员会年龄最小的。每一年的活动中，看着哑了嗓子的阎建钢导演，前后忙碌的巴特尔导演、江海洋导演、毛卫宁导演的身影无处不在。

17年后，当年的“小疙瘩”，已经在导委会里独当一面了。导演大会结束后，担任红毯主持的毛卫宁和林楠说，“任务我完成了，今天还是我结婚37周年纪念日。”

这么多年过去，林楠发现，除了大家的脸上添了些皱纹，其他的一切好像都没变。导演大会当天，他发了条朋友圈：“17年了，热爱没变，温暖没变，义气相随也没变”。

影视行业里，导演是个特殊的职业。他们可以是艺术家、文化人，也可以是手艺人、江湖人。尽管导演之间也存在竞争，但“义气”二字，是放在所有东西前面的。

一个很简单的例子是，通过导演称呼对方的方式，可以判断出两个人的关系。

如果俩人一见面，就说：“导演好，导演好”，说明这俩人不熟，或是特别的尊重。但如果见着的是跟过的师父，叫的永远是“导儿”。

第一批入会时，导委会的入会标准是有三部卫视播出的剧，而且必须是总导演，不能是执行导演、B组导演。网剧出来后，只要是质量不错，能叫上名的，也能被纳入到作品当中。短剧出来后，导委会还吸纳了一批横屏短剧导演。

导委会每年也会统计电视台、网络平台播出的剧集，发现哪部作品不错，但导演不是会员的，都会发出邀请。2025年新入会的会员，就包括《柳舟记》的导演刘国楠、丛晓，《似锦》的导演王为等等。

林楠提到，导演之间，没有所谓科班不科班的鄙视链，作品是最好的通行证。

“一无所成的时候，科班可能是唯一炫耀的资本。但导演以成败论英雄，一半以上优秀的导演都不是科班出身。”这里没有所谓的“文人相轻”，有的都是相互的帮衬和关照。

加入导委会的导演，如果有作品开机、杀青、播出，导委会都会帮忙宣传，还会帮忙组织专家研讨会。参加导演大会，委员会机票、酒店、吃饭全管，人来就行了。就像回家过年一样，人回来了，就什么都有了。

所以，很多人想不到，这个完全无盈利的导演协会，竟然是行业里凝聚力最强的一个团体。

导演大会的年度优秀导演，是由前广电总局电视剧司司长、现任电视剧导演指导委员会主任的李京盛领衔，带着上届大会的获奖导演一票票投出来的。同行的认可，是最大的含金量。

“阎建钢导演说，这两年行业势头不高，大家心气也不太高，所以要多办活动，有个同行间的温暖。”林楠说。

尽管工作人员都是导演，但娱理工作室发自内心地觉得，导演大会的参会体验，已经好过80%的行业活动。不在于酒店几颗星，餐厅多豪华，而是每一处小细节，都被人照顾着。

会场每个区域，都有工作人员指路；媒体采访间里，永远摆放着水和饮料；提出的每个细小要求，都有求必应。

很多会务导演说，办活动比拍戏难一万倍。但他们觉得，办活动不在于阵仗大不大，而是于用不用心。

看到组委会的伴手礼，是一件拍戏用的冲锋衣；看到林楠的口袋里，还装着备用的速效救心丸，我一下子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。